钱之度

文．单正平

　　一个人有多少钱才够？这几乎是一个哲学问题－－太难回答了。我相信很多人遇到过这个问题，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此而苦恼。这很多人里当然也包括我本人。8年前我在北方遇见一个闯海南一年多就回去的人，他说在海南挣了一万多。我当时就感慨，我要是有他这个机会，能挣他这么多钱，这辈子就可以了，我当时的月工资是两百多。一年多后我自己来到海南，才发现原先的目标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后来回北方又见一个大学里的老同学，她丈夫正弃文从商紧折腾，她感叹说能挣到10万就坚决不干了。第二年再见，她大笑说，10万还叫个钱啊，有了10万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穷人了。这就像前不久一个从美国来的朋友说的名言：一买车，才自卑。

　　在中国很多读书人的意识里，都有这样一个盘算：钱差不多够用就行了，太多没有意义。这话固然不错，但问题在于，这个「差不多」究竟是多少？上面说的我这个朋友，第一年她的「差不多」是10万，而到了第二年，起码涨到50万了。

　　如果说，「差不多」是一个阶级意义上的相对的概念，即比穷人要富一点，但不必跟资本家比阔气，那么还有两个问题要澄清：第一，不同国度不同地区的富人和穷人的概念是不同的，我们的标准是美国还是中国，是深圳还是西藏？就算我们以自己生活的城市为标准，还是第二个问题，穷和富之间的距离是何等巨大，我们是取中点呢还是偏向一极？如果穷人的标准是月收入在两百元以下，而富人的标准是一万元以上，那到底是二百五就可以了呢还是九千九才可以？或者在四千至六千元这个幅度内晃荡就可以了？更何况，还有钞票贬值或者物价飞涨这样的不确定因素。所以，说到底，这个「差不多」并没有客观标准，而只是一个主观的感觉问题。你自己要是觉得差不多了，虽两手空空，也能算差不多了。自己要是觉得差得多，哪怕你是亿万富翁，也还得继续努力。因此我们不会随便劝别人金盆洗手，说差不多就行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还差多少；正如别人也不知道你面对多少钱才会大喊一声，我够了！

　　但确实有人持有这种金钱观：差不多就行了。依我的观察，持此观点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天性喜欢俭朴，讨厌奢侈，而且已经衣食无忧甚至连子女的学费都安排妥当，感到真是「差不多了」。另一种人是懒惰，觉得挣钱太辛苦，只要有口饭吃，就可以安贫乐道，逍遥自在去了。应该说，这两种人，在现代都市里都是很少的。人的欲望已经被释放出来但又没有、也不可能得到充分的满足，因此大多数人永远都患一种「差不多」的金钱焦虑症。

　　我本人很想成为一个差不多主义者，但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找准自己的参照标准；另外，虽然很愿意过闲散的懒人生活，但既有家庭，要负责任，又容不得我不去工作，否则，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一切均无从谈起。我估计当我快达到真正的「差不多」时，我这一辈子大致也差不多了。我想能达到这一步也不容易。因为大多数老年人还是感到「差得多」，俗语数说老人有三大特徵，爱钱怕死没瞌睡，足可证明。 　　呜呼，人为金钱所奴役，固然可悲；明知可悲却无法从这玩艺中解放出来，岂不悲上加悲！现代人的悲剧命运有多种形态，此为最基本的一种。

　　我们为钱的多少而困惑。就在我们的困惑中，世界上的金钱越来越多了。 　　摘自《膝盖下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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