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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活着的最老的一个“红马甲”--96岁唐铭生与股票的世纪情愫 曹�；� 2000年3月上旬，沪深股市齐齐向历史最高位发起冲击的这天，一位名叫唐荣智的66岁长者给笔者打来了电话。唐先生近乎激动地说，他看了笔者发表的一篇有关中国百年股票回顾展即将举行的消息后，感触极深，因为唐先生以为他的父亲──96岁的唐铭生是目前上海滩尚在世的最老的一个股票经纪人�！耙彩亲詈笠桓�1920年的『红马甲』�！� 80年代末上海证券市场起步时，有关方面曾多方寻找旧上海时期的“红马甲”，但四处打听，追寻无果。岂料现在浮出水面的倒是1920年的“红马甲”。 “虽然父亲如今和证券界没有一丝一缕的关系，但我想他仍不失为一个新闻人物�！� “记得1987年延中股票刚开始发行时，在《上海滩》做编辑的朋友黄屏说，证券公司正在想法子趁证券业刚起步时找一个旧上海滩上的股票经纪人，但一直未能如愿�！碧迫僦腔匾涞�，“我当时就想，父亲不就是老上海的股票经纪人吗？虽然当时对此事并不特别在意，但2000年3月翻了家谱，想到我和父亲都在一天天老去，就觉得有必要寻找一个保留历史记载的方式�！� 唐荣智在家谱中以新闻的眼光见到了80年前的父亲。此后他不懈地寻找与媒体接触的机会，直至一天清晨突然在报上看到一篇与股票有关的文章�！拔艺诒嘈醇移�，记录并整理过父亲的晚年部分谈话，虽然父亲从未详述过他当股票经纪人的历史片段，但我认定他是1920年的『红马甲』。所以贸然打来电话，想和你们一起来揭开这层岁月的尘纱”。 最末一席最年轻的股票经纪人 初见老人是在3月10日上午，长宁区华阳街道社区服务中心敬老院。在四楼一间带厕所的套房里，记者见到了采访对象，这个院子里知名度最高的老人──96岁的唐铭生。其时正值当日股票开盘一小时后，唐铭生端坐窗台前自酌自饮，小桌上摆放着女儿刚从家中带来的肉菜。唐铭生85岁的妻子介绍说，老人正在饮的是饭前酒。 采访在记者与家庭成员的联手下展开，细心的唐荣智还准备了一个采访提纲，逐条向老人提问。 “他们是来请你谈谈股票的�！庇捎谠�1976年粉碎四人帮时欣喜地放鞭炮，不小心炸闷了左耳，因此每讲一句话，唐荣智需凑到父亲耳前大声嚷嚷。 “我不谈股票，股票不好，不谈最好�！碧泼讨吹鼗佣笫�，似乎想煽去这个问题。 “你旧社会不是在证券公司当过股票经纪人吗？”儿子开始问第一个问题。 “那是许松涛让我去学生意，介多年数了。股票不是好东西，输了精光的人太多了，还有人跳楼自杀的�！� “您有没有见到过有人因为做股票输了跳楼自杀？” “听人讲过，没有看到过。总归一句，股票不好，不去谈它�！� “你知道自己是红马甲吗？” “不晓得什么是红马甲！我怎么是红马甲？”提问进入了死胡同。 唐荣智忙向老父解释红马甲的意思，试图唤醒家人早前灌输的记忆，老人像是抱怨起疗养院里的伙食不好，随后又醒悟：“哦，红马甲，晓是晓得，不过不是很清楚，说是在交易所里和我当年做的事一样，不过为什么非要穿红衣服呢？又不是演戏�！� 眼前这个96岁的老人，身材高大，气定神闲，双目炯炯有神，健康得让满屋子的小辈汗颜。要不是因为两个月前在愚园路寓所摔了一跤，额头被缝了几针，固执的老人才不会答应住进疗养院里。疗养院4楼套房2200元一个月，唐铭生的费用由7至8个小辈共同分担，唐荣智说我们的负担不重。 很快，套房里挤满了来听采访的疗养院的老人们和工作人员，唐荣智按照他的提纲逐条大声地向老父提问，让满屋子的人知道唐铭生的过去。 唐铭生，1905年12月26日生于上海，祖父乃当年上海滩上四大名医之一的唐荷亭；1914年，在母亲亡故后，唐铭生成了孤儿，随婶婶生活；1920年，婶婶为“白相人”许松涛的小老婆医病，得知许松涛在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今延安东路四川路口上�；」敬舐�)102号席位炒卖股票，婶婶便托许的小老婆将唐铭生弄进交易所“学生意”。此事本不抱多大希望，没料到许松涛倒一口应承下来，于是，16岁的唐铭生便在婶婶千嘱咐万叮咛中兴高采烈地来到交易所上班了。 根据唐铭生的记忆，1920年的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在底楼大厅营业，共设交易席位102个，许松涛为最末一个席位102号，而当时为陈果夫、陈立夫打工的蒋介石排在002号席位。一年后，学徒熬成工，唐铭生当上了102号经纪人。但由于1921年秋上海滩买空卖空、投机盛行，证券界出现倒闭大落之风(历史上称之为信交风潮)，90%以上的交易所均倒闭，唐铭生很快随着老板许松涛亏空5万块大洋而离开了交易所。 唐铭生前后在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谋生不过一年半，留下102号经纪人的短暂记忆。102号唐铭生，是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最末一席、亦可能是当时最年轻的一个股票经纪人。 1920年的股市：富人的天下 在敬老院里每日读报的唐铭生基本不看证券版，但很关心国家的经济政治形势。由于儿子唐荣智是上海台湾问题研究专家，所以唐铭生也约略知道些台湾问题新的时事情况。 “我作102号经纪人时，国民党还曾经要发展我入党呢�！碧泼桓咝�，说起了老故事。 “是谁和你接触的？” “2号经纪人的朋友�！� 根据唐铭生的记忆，002号经纪人即是蒋介石。 “那个朋友是在交易所里跑进跑出掌握交易情况的，他和我关系蛮好，不过和2号那边关系非同一般。我一直跟着他出去白相，逛街跳舞，什么都玩。有一天他突然拿给我一张表格，要我填了后交给他。我一看，吓了一大跳，是国民党入党志愿书�！� “你填了没有？” “我哪敢，拿着志愿书我都发抖。他一走开，我马上把志愿书撕了，丢进垃圾桶里。以后看见他就远远躲开，再也不交这个朋友了�！� 也许，在1920年的股市里，在这个富人的搏击乐园里，选择平凡是明智的。80年后回顾人生路，唐铭生丝毫没有后悔之意，他庆幸自己的选择，满足已有的平凡生活──甚至在96岁时也能成为一个新闻人物。 被采访者与围观者袭扰下的唐铭生，开始露出完全合作的笑容，他以自己清晰的思路、响亮的嗓门，驱动人们的神经去触动遥远的1920年，去守望一个16岁的少年股票经纪人。 1920年，唐铭生没有“红马甲”的意识，确切地说他是穿粗布长衫、着布鞋，每日早上九点准时出现在交易所底楼大厅里的。聚集在大厅里的经纪人、学徒几乎是一色的长衫，很少有人穿西装，除了大老板�！暗笔比巳舜┏ど�，市面上穷人不炒股，只有有钱人才炒股，穷人不知道我们都在干什么，没有人吃饱饭来给我们起绰号�！� 80年前的股市，每日平淡度过，没有如今牛市时人潮汹涌的场面，也少熊市时寥无声息的萧瑟景观。老板们在幕后，经纪人在场中，学徒跟在经纪人的身后记录，买进卖出全靠经纪人手势比划，买卖双方经纪人成交后，再根据学徒的原始记录前往大厅结算点交割；若有人反悔无法成交，按唐铭生的说法也是可以，因为谁不要了，打手势再找下家，“总有人接盘”的。这是一场刚刚在中国上海拉开大幕的富人间的金钱游戏，富人们优雅地聚会，指使手下经纪人炒作，大厅里学徒走前跑后，平静地将一个人口袋里的大洋搬到另一个人的口袋里。 “老百姓不会去交易所的，不知道那里的门槛道道，不清楚里面那些人在干嘛。但是以前白相的朋友好多都□慕我，认为我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份好差事。我也很知足�！� 开始时，唐铭生为许松涛经纪人作下手，月工资30块大洋。问老人当时30块大洋可买多少大米时，老人不假思索地说：“好几吨吧�！碧迫僦腔骋衫细傅募且�，再详细问时，老人明告：30块大洋一个人果腹足矣。 于时在1920年夏日的每个清晨，一个清瘦、高个英俊的长衫少年由卡德路(今石门二路)善昌里出发，搭乘有轨电车，两手空空地来到当时上海最大的证券交易所上班。少年在他深感陌生的股票市场里机械地用双手比划，手掌回拉为买进，前推为卖出。(在采访者的请求下，96岁的前经纪人重覆了两遍那两个司空见惯的动作。)早市收盘后，按照成交记录，在结算中心交割、从上午9点到下午5点，股市人生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除了提供一顿午饭外，老板在翌年提升了交易所里这个年轻的少年，加薪20块大洋，使其成为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里最年轻的一位股票经纪人。 但是在这个好职位上，唐铭生却一直未能做出良好的表现。 老人自嘲地说：“我好像从来没有帮老板许松涛赚过什么钱，一直输，直到许松涛输掉了5万块大洋。之后他决定不炒股了，离场走人，我也就丢了饭碗�！� 事实上，1920年的股票经纪人，在这场富人间的游戏中，只作操作手，没有决断权，老板让怎样做就怎样做。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来说，遵从游戏规则是保住饭碗的最基本条件。 国家强大 股市闹猛 从敬老院乘车前往三山会馆的路上，好久未出门走一遭的老人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一切：高楼大厦，高架通途，繁华的商业街�！袄仙虾２蝗系寐吩��！� 如今虽然不关心股票，但唐铭生说知道现在国家经济形势很好�！熬蠢显豪�，我看电视的，股票有涨有落，不过国家是一直在往高的地方跑。儿孙们也有出息，工作稳定，不像当年我，东混西跑的�！� 到三山会馆，老人是想看一看(中国股票百年回顾展)，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老人也许在那里能隐约找到自己16岁时的影子。轿车到达目的地后，唐铭生成了当天该展中第一个访客。前辈驾到，收藏老股票的湖北证券高级顾问罗天生慌忙从家中打的而来，来见唐铭生。 隔着厚厚的玻璃橱，96岁的唐铭生举起一双颤颤巍巍的大手，摩挲着玻璃橱里那一张张记忆岁月沧桑的老股票。面对真正记忆中国股票百年历史的那张张五颜六色的旧股票，唐铭生──这位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活跃在旧上海滩证券交易市场上的中国第一代“红马甲”，事实上有些茫然失措。众星捧月中，老股票拥有者想老前辈能对玻璃橱内眼花缭乱的老股票发表些高见，唐铭生未置可否。人们理解老人耳聋，反覆请求他尽力将记忆的网拉扯到80年前，把时间的指针拨到1920年。但见唐铭生只是摇头、摆手，人们认为老人谦虚，其实在旧时交易所里跑堂的唐铭生压根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些“花花纸纸”。 不过老人挺聪明，嘴里忽然咕哝起“许松涛、唐吉生”等一些人的名字，还有什么路什么里的。众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于是唐荣智出场了，解释说，“许松涛、唐吉生”等是唐铭生谨记的旧社会因股票发家，又因股票破产的一批富人的姓名。 许松涛是唐铭生的老板，作股票亏了5万元，办厂不力，最后在股市中血本无归。但是给唐铭生印象最为深刻的却是堂哥唐吉生，唐吉生亦在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炒卖股票，在“信交风潮”中赔本60万元，破产卖房。 “堂哥原来住在天津路上的四开间带前后两个花园的洋房里，炒股失败后，全家搬出了洋房，到法租界租了一间小房。那时候他们全家抱在一起哭成一团�！钡比辉诠墒兄凶娜艘埠芡�，唐铭生认识的人中有位杨先生，会讲英语，人很精明，炒股时大进大出，很是果敢�！八�500万元发了大财，然后把钱拿出来去美国找了份工作。但是世事无常，祸福相倚。没几年杨先生就病死异乡，他的亲戚去美国继承遗产，光是遗产税就要交400万元�！� 回忆至此，唐铭生连连摇头。大家也便陪着叹息。 三山会馆不是故地，唐铭生逗留片刻，也断了去1920年时的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如今是上�；」敬舐サ哪钔�。其实，要不是儿子唐荣智周全的采访提纲，这位老人本可以如他16岁时那年一样，继续远离股票的。 生活在华阳街道社区服务中心敬老院里的老人们，在舒适休闲的环境中颐养天年。他们当中最知名的唐铭生，倒不是因为他曾经拥有的102号经纪人的虚幻身份而受人尊敬。敬老院的工作人员在唐铭生面前谈论股票时，压根无从知晓这个高寿长者与股票可能有的世纪情愫。1921年离开交易所后，唐铭生师从画家谢子光学画，忠实的画笔伴他度过了80个年头。直到现在，每天早上六点三十分起床后，唐铭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执笔作画。他的中国画造诣颇深，景物、鸟兽、山水，吐墨欲出。在疗养院里，向唐铭生索画的人很多，于是唐铭生便有了个心愿：在以不同方式离开这个院子前，给院里每个工作人员画一幅画。 于今，在儿子唐荣智顺利完成家谱“父亲篇”的整理工作后，唐铭生仍认定自己毕生的职业是个“画画者”，他不承认自己1920年谋生时曾作过“红马甲”。当然，他至今亦丝毫不知晓自己糊里糊涂地成为上海滩目前已知尚存世的最老的股票经纪人。 1920年的“红马甲”，于今不谈股票。 (摘自《名人与大众》)(配图：1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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