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摧毁人的生活只需一瞬,人重建生活需要付出长久的努力。相对于自然,人类不过寄居者,除了这一个寄居之所,别无可去。
因为寄居于此,因为别无可去,我们永远无法仇恨或者反对自然。古人将地震视为鳌鱼翻身,但再大的痛苦与哀怨,也没有人能够去杀死那条翻身的鳌鱼,因为那无异于我们杀死自己。古人又将地震视为天地震怒,人们更是只能检讨自己的过失。不必耻笑古人的愚昧,在不可摆脱的巨大存在面前,你只能顺应、敬畏并尝试学会在行为和心理上与之共处。人类惟一的作为,不过是“认识自然规律”。
我们寄居于此,我们别无可去,所以我们经历任何苦难,仍然需要重新在此开始,我们只能在此重新开始。海难也好,风暴也好,地震也好,疫病也好,饥馑也好,洪水也好,再大的灾难,我们都需要站起来。我们失去了同类,哀伤不已,但幸存者仍然要生活,我们在泪水中相互照应,传递同类的温暖。我们像一群儿童在砖堆上搭建积木,有时砖堆在某一处垮塌,使我们前功尽弃,我们会如同西西弗斯把滚落的石头推向山顶,我们但愿石头不会再次滚落,但哪怕灾祸再次来袭,我们也会再推一次。
坚韧与其说是人类的品质,不如说是人类的宿命。人类并非创世者,而是被自然所创造,因此自然不是人类的意志,不存在一个合意的自然,也没有一个可供选择的星球。人类甚至不能停止愚蠢的自相残杀和令人齿寒的自我灭绝,又何以能够左右得了自然的温和或者狂暴?我们在此,我们被规定,但我们必须生存下去,必须拥有生活,我们不能不坚韧,而且蓝色星球虽然有时狂暴,却并未拒绝我们重建生活的基础,它蕴育人类的温情,滋养我们的文明,让我们既慑服于它的暴烈,也心醉于它的美丽。
我们无法左右自然的意志,而且当我们仅仅作为自然界一部分的时候,我们甚至无法左右自己的野蛮。但是,自然赋予了我们相互感受的能力,让我们有物伤其类的悲悯;自然赋予了我们相互爱的能力,让我们有相濡以沫的情怀。我们从瓦砾中挖出兄弟姊妹,我们希望能够挽回他们的生命,因为我们知道生命是一切生活的前提。我们为那些被夺去生命的胞亲而哭泣,为他们不能与我们一起生活在一起,去体验生的美好以及不美好而悲伤。
所有的生还者都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他们体验了大地不再坚实的一刻,甚至被埋进废墟,但他们挺过来了。他们可能丧失了所有,但只要生命尚在,他们将与我们一起从头再来。他们丧失了家园,一贫如洗,让我们与他们度过苦难,如果我们未受饥寒,也不要让他们饥寒缠身。他们或许丧失了亲人,这样的痛苦无人可以替代,那么让我们给他们以最大的抚慰,让他们能够好好活着,以告慰逝去的亲人。他们或许肢体残缺,但他们是胜利者,不仅战胜了死神,而且战胜了怯弱,让我们与他们一起赢得有尊严的生。一切人造之物,从建筑、产品到国家、制度、文化,都是我们可以作为之所,让我们使一切人造之物能够为人的尊严与发展提供庇护,而非成为蔑杀人的设施。
那一刻山摇地动,那一刻万物摧折,经历过的人们欲忘不能。但是,生活仍要继续。我们受难。我们坚韧。我们将搀扶着走下去。我们会从灾难中恢复过来。作者: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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