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由网络文学操盘手们操办的“作协主席擂台赛”,敲锣打鼓,我能知道这个“赛”,缘于韩寒对它的激烈发难。
“作协主席”这个词,有它的明确性,也有它的含糊性。先说明确性的一面,那就是“作协”即作家协会是“文学”方面的团体,不是网络文学方面的团体。虽然各个省级作协都有自己的协会章程,我不可能也不打算都逐一研究一遍,但总的来说,或据我所知,对于入会资格的规定,大抵都要求“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过文学作品若干篇”,贴在网上的网络文学是不算数的。这一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丝毫可以或可能含糊的。那么,在“作协主席”一词中,“作协”是明确的。所以要说到含糊性,含糊的就是“主席”了。
前一阵子,有一位省级作协副主席,写了一首叫《江城子》的顺口溜,闹得沸沸扬扬,我写过一篇小文提醒圈外人士:并不是所有的作协副主席都是作家或诗人,即如这位王姓副主席,他在被圈定为作协副主席之前,是该省作协的创联部主任。也就是说,他是以一位作协机关中层干部的身份升任副主席的,而这种身份,在各级作家协会章程中有一个正式的称谓,叫“文学组织工作者”。在全中国省级以上作家协会的估计不少于400位“作协主席”中,有多少“文学组织工作者”,我尚未见到过正式公布的数字,个人也无力去统计。总之大概不少吧。
参加“擂台赛”的“作协主席”据说是30位。我迄今未见、也不打算去查找“完全名单”,所以,里面是不是有、有多少“文学组织工作者”,或其他类型并非作家、诗人的“作协主席”,我都说不好。说到底,即使是一位业余爱好者,随意编了个顺口溜,只要是真好,咱们都应该为他鼓掌不是?另一面,在我所知道的参加者中,有一些是我的私交不错的朋友,也有一些是我平时很看重、很尊敬的作家。他们是怎样被拉进去、搅和进去、甚至是主动掺和进去的,我也一概不得而知。我只能说我自己。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我想就某一次诊断是否属于误诊讨个说法,我是不会寄希望于一个由足球裁判们组成的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的。但是若从根儿上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这些都属于个人判断。最多也就是个周瑜打黄盖,有钱难买我乐意。真正重要的是这事儿的整体。什么是“这事儿的整体”?按我的理解,就是让猫头鹰变成夜莺。按说这是件不可能的事,为什么居然有人认为可以办到?
今日之中国,人们对“文学”的现状有着种种各不相同的判断。有充分肯定的,说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时期;有基本肯定的,说是好作品不少,只是特别好的不多;有基本否定的,说精神脊柱疲软;也有充分否定的,说是一堆垃圾。有一个德国人(德国汉学家顾彬,编者注)这样说,结果激起公愤,实际上也这样说的中国人不止一个。诸如此类,各有各的道理,问题是我们很少有人对“文学”的异化给以足够的关注。无论确有多少好作家好作品,都遮蔽不了“文学”正在异化的现实。如果我说当下的“文学”有一种“言不及义”的倾向,肯定会被嗤之以鼻:文学为什么一定要“及义”?如果我说真正的“文学”写作,是作家在精神上自我折磨的痛苦过程,肯定会被不屑一顾:现在已经是作家从写作中得到快乐的时代了!然而,这是不是在提倡文学的自娱性?我说不好。感觉上,差别还是有的,但又差别不大。而且,其所以还有差别,只是由于文学的DNA本身是排斥自娱式写作的。从自娱出发的写作,自然会有“兼而娱人”的功能。已经有很多年了,我们被不断告之文学要面向市场,而市场,就是读者花钱买书看。即使买不来快乐,起码也得买个轻松,而不是相反。在这样的日积月累、循序渐进之后,莫说网络文学的操盘手们,连我,都分明看出了猫头鹰变成夜莺的可能性。
我想这就是韩寒之所以对“作协主席擂台赛”发难的真正原因。郑彦英被选来作为靶子确实有点冤枉,但韩寒发难的真正原因确实抓得很准。
网络文学的功能里是没有“取悦他人”的。(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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